close

我最仰慕的電影大師之一是奇士勞斯基,當初想去念北電就決定要研究他。

第一次看奇士勞斯基的電影是
《藍色情挑》在臺灣電影院上映的時候,所以大約距今有十年之久,第二次應該是看到《機遇之歌》(Blind Chance),根本[S1] 沒有發現和《藍色情挑》會是同一個導演,雖然如此但是印象並不模糊,似乎自然地就能被他的電影語言說服。

        一直到看了網路上的導讀,對他有了一點認識以後,產生了更多的興趣。理由是,我好奇於一個拍道德議題電影的人,他的電影如何說/不說教?[S2] 認為敢談論道德的人多半要很勇敢,也要有足夠的智慧。因為教條是沒有邏輯思辨的一種對行為的準則,但是道德不是。奇氏的電影中不同於教條的地方是,他總是容許一種「反向思考」的存在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例如三色之《藍色情挑》敘述一個法國女人在一場車禍意外中生還,但是作曲家丈夫和女兒都不幸罹難。她想要忘懷悲痛,將所有家俱出清,搬離舊居,遠離和以前的生活相關的人事物,甚至將丈夫的遺作丟掉,只帶著一串藍色玻璃吊飾。藍色象徵著她想放逐與重獲自由新生的欲望,但也是她與過往無法切割的證明。她的追尋自由之路迂迴而冗長,原來,人沒有權利認定任何事物的所有權,包括創作、感情,因此遑論割捨、放逐。在《藍色情挑》中,作者所表達的似乎應該是「自由是有限度的」,人不能拋棄所有,總要為自己留下一些,真正的自由是釋放,重新接納外界,不然,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捆綁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《白色情迷》敘述波蘭男子凱羅(Karol)深愛法國妻子多明妮可(Dominique),但是多明妮可訴請離婚因為丈夫無法履行夫妻義務(性無能)。多明妮可還羞辱凱羅,並使他在法國背上罪名,一文不名。凱羅決心奮鬥贏回多明妮可對她的情感,再用同樣的手段對她報復。但是因為凱羅愛多明妮可甚深,且多明妮可已知悔改,所以兩人又重新復合。但看似喜劇的白色其實暗示奇氏對平等的悲觀。他說永遠有一個更平等的狀況,可見平等不是一個很好的概念。尤其他找到愛情關係來思考這一點,最能見到奇氏善於找到適宜之戲劇情境討論其議題之特長,在兩性之愛中其實總存在著微妙的不平等,至少,總是伴隨著時間而有勢力的消長。

 

《紅色情深》則敘述模特兒華倫婷(Valentine)和退休法官約瑟夫(   Joseph)相遇的過程。華倫婷撞到約瑟夫的狗,幫他治好了並還給他。意外發現約瑟夫不僅對走失的狗沒有情感,更冷血地偷偷監聽鄰居的電話。華倫婷憤而與約瑟夫爭吵,並打算告訴鄰居,但發現了更大的振撼,了解了自己的單純。華倫婷代表相信溫情人性本善的觀點,約瑟夫則代表相反的觀點,這兩個陌生人的偶遇展開了奇氏欲發展的「對話」:也就是到底該不該相信真愛的存在,若愛是如此容易欺騙傷害的感情。約瑟夫年輕時被摯愛所傷,所以才變成憤世嫉俗的人,但是善良單純的華倫婷也漸漸影響他,而後,另一個年輕、遭遇與約瑟夫相似的法律系學生,又與華倫婷的命運交織在一起,也許,這是一段能夠發展真愛的可能,但也僅只是可能,奇氏並不想交代的那麼明白,因為辯證的終點往往走向開放的結尾。在《白色情迷》時奇氏用愛來瀰平不完美的平等概念,但是到了《紅色情深》時,有人相信愛,有人不相信愛,而這時奇氏沉默了,只留下神秘的未知命運,或許,他認為這些問題其實沒有明確的答案了。

 

在拍完《紅色情深》後,他對於電影拍攝內在人生(inner life)感到挫折,他說小說做得到那種歧義性(equivocal),電影卻太明確了(explicit),但也就因為太明確了,所以更顯得太模棱兩可。[S3] 這個說法上,最可以看見他一貫的自我矛盾辯證的思考過程,近乎一種無限矛盾論的自苦。這與他在畢業論文裡討論記錄片的虛構和戲劇性,及他的電影議題總是陷入道德的兩難抉擇中看來都似乎相關,那就是他總是嘗試用正反兩個視角去看待一件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機遇之歌則和雙面薇若妮卡》(The Double Life of Véronique)有些[S4] 相應,前者似乎在說命運完全取決於外界的機緣偶合,後者又似乎認為個性決定命運,但是他大部份的作品裡,還是以機遇湊巧的命運轉折點為多,彷彿安慰著失意人,冥冥中有神在。加上影片中又常常有其他影片的鏡頭,如《白色情迷》中的離婚官司那場出現《藍色情挑》的茱麗葉畢諾許,彷彿在告訴觀眾,這些故事就像真實人生,就像在看記錄片,說不定就發生在同一個地方,而我們身旁也天天充斥著這些受傷的身影,不要忽視他們[S5] 

 

        奇士勞斯基說自己是一個悲觀的人。他認為做導演意謂著要每天六點起床,犧牲家庭和感情,有時覺得導演是羞恥的行業,花了一堆錢卻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。這證明了當他成為一個成功的導演時,他想的還是一些很本質的事情,關於人應該做些什麼事或怎麼生活,而他的作品也都是關於這些本質的思考。在他的一生中,他經歷許多選擇和放棄:戲劇或電影,記錄片或劇情片,描訴群體政治或個人生活,不變的是他的那種理想性的本質的問題,人為什麼活著?為什麼要早起?這也許可以說明他所追求的比較不是個人限度的價值。他對他曾從事的活動,無論是政治或劇情片,都有過理想和幻滅放棄,他認為不應該只為了想拍電影而拍電影,創作必需是有意見想要表達,有個人生活經驗的感動、有表達的目的,而拍電影本身是手段而已,並不是目的本身。[S6] 證明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實質上的價值性(對大眾的影響)是有思考的。我覺得在這個人人都以受多數人肯定的目標為目標的年代,有一種茫然和理想性的缺乏,無論是電影人或是其他行業的人,奇士勞斯基的作品和思想,絕對有值得我們去參考的地方[S7] 

 


 [S1]敘述一個醫科學生在父親死後要搭火車去華沙,結果因為三種機運而出現三個不同的結局。一種是搭上火車而成為共產黨員,另一種是沒搭上火車卻撞到警察,因而服勞役,因緣巧合地參與了工會的地下活動,最後是沒搭上火車而遇上另一個醫科女學生,終生對政治不感興趣。

 [S2]如果觀眾有偏向衛道的和反衛道的,其實很難兩邊討好。

 [S3]Cummings, Doug. “Krzysztof Kieslowski” Senses of Cinema (June 2003) n. pag. online. Internet. 11 Nov. 2007. Available :http://www.sensesofcinema.com/contents/directors/03/kieslowski.html

 

 [S4]可說是奇氏最神秘主義的作品。一個波蘭女子和一個法國女子,名字相似,長得一樣,波蘭薇若妮卡選擇聲樂表演作為畢生職志,法國薇若妮卡則決定放棄歌唱事業而選擇愛情。兩個選擇不同的異地女子冥冥中不約而同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牽引。

 [S5]當然筆者無意忽略藍色與白色兩場戲交織的情境,正好是茱麗在法院裡去見丈夫生前外遇的女律師,和凱羅在法院裡被判決離婚。茱麗從法庭外的洗手間一言不發離去,相對於凱羅還關在法庭內為自己辯護,象徵了一個已走出舊傷的枷瑣,另一個仍在愛的牢籠中掙扎。但是在《十誡》裡也有相似的手法,各集的角色是同一棟大樓的住戶,常會在另一集看到某一集主角的身影。這使人不禁聯想到這也是一種加深及延伸幻覺的手法,目的在使觀眾看待這些劇情片的角度反而不會這麼疏離。

 [S6]引自《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》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奇士勞斯基著,唐嘉慧譯。台北:遠流1995年版。

 

 [S7]尤其是為了滿足西方對東方的幻想,近來出現這麼多「偽中國」的片子,中國的龍袍宮庭下,演的是剽竊來的改編自西方的莎劇和希臘悲劇,全不管戲中的父子君臣觀念和中國背離的程度,這就是一種創作者不「在場」,缺乏一種記錄片一樣的精神,所呈現的現像。如郭小櫓在《電影理論筆記》裡寫的,沒有真實的快樂,沒有真實的悲傷,只是塗脂抹粉等待著被寵幸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princezhoum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